全媒体记者 王勤伯
泰达、苏宁面临解散,有人把中国足球的资本大退潮归咎于足协主席陈戌源推出的限薪令、中性队名等措施。实际上,陈戌源作为第一位非体育系统出身的足协主席,却触及到了一些此前那些体育系统出身的主席未曾触及或不敢触及的问题。
为了避免进行过多的理论阐述,搬出一大堆专业名词,让我们先看一些具体的例子。
关注体坛加APP的读者或许记得,不久前法甲马赛极端球迷入侵俱乐部训练基地的事件。那场风波之后,马赛球迷和俱乐部之间的关系并未平息,一些非极端球迷组织举行了集会,要求俱乐部老板和管理层尽最快速度走人。
2月末,马赛的美国老板麦考特终于做出回应,他让体育经理隆戈里亚取代了备受指责的俱乐部主席埃罗,隆戈里亚则从巴甲挖来前阿根廷国家队主帅桑保利,同时麦考特还表示接下来他将前往马赛主场,并且和球迷代表进行对话。
马赛新任主席隆戈里亚
这是否让人感到意外?球迷的分量对于欧洲俱乐部达到如此重要的地步,老板被迫更换管理层,甚至还要屈就去请求对话和谅解。
但这就是一个足球俱乐部生态圈正常的现象。一支球队,一座城市。这个城市的球迷,是俱乐部的顾客、消费者、支持者,同时又是监督者,俱乐部和他们是依存关系,即使不实行会员制(皇马、巴萨)、球迷参股(德甲)的俱乐部也是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了这些球迷,俱乐部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这也是为什么,意大利有一个关于足球俱乐部是“城市遗产”的立法。举例说,佛罗伦萨、那不勒斯都是破产以后重新建队。从低等级联赛开始打起最终重返意甲,他们是纯粹的新俱乐部,但根据这条关于“城市遗产”的立法,在数年之后,他们可以以象征性的价格“购回”队名等属于原俱乐部的“遗产”,并且把原俱乐部过去赢得的历史荣誉归到自己头上。
“城市遗产”这个概念其实就是对球迷文化圈、生态圈、感情乃至利益的保护,如果一家俱乐部因为投资人的问题破产了,还不至于一切荡然无存,仍然有希望重新拾起过去最重要的部分:名称和荣誉史。
甚至可以说,尽管在俱乐部股权里不会有体现,但一个城市的足球俱乐部在某种程度、某种角度存在起码那么一点点的“共同财产”“公共资产”属性。
让我们看看一位江苏队铁杆球迷@好像是晴天_的微博,我认为写得很好:
“他已经给了你们一个冠军,你有什么好骂他的”
是啊,从这个企业接手的第一天,它就从来不曾在乎过球迷的感受,逼迫球迷不许喊“江苏队”,以套票资格作为威胁,扼杀了北看台,扼杀了东斩,但是苏宁你别忘了,你能扼杀的,只是你的利益。
那些从“屌丝队”一路陪伴过来的人从来都不会放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江苏队保住了,那些人,绝不怕重头再来。
让我们不必进入江苏的问题细节,以及俱乐部和球迷之间的不愉快往事细节。仅仅很笼统地就可以看到,资本在中超俱乐部拥有无比优越的地位,球迷生态圈、城市遗产等等问题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老板手中挥舞着钞票,而球迷对重要的任务和义务是跟着舞动的钞票呐喊。
这也是为什么“冠名权”对于投资人那么重要。全世界最重要的足球联赛都不会允许俱乐部被商业冠名,中超允许,这种方式更接近于日本足球职业化之前的“企业队”。
企业冠名本身是有损于俱乐部历史遗产的,一个以城市或地区命名的球队并不仅仅属于某个企业。过去的中国足协离任主席不可能不知道中超在此事上的特立独行,然而对于那些体育系统出身的足协主席来说,足协的重要功能首先是权力寻租,而不是生态建设,这是为什么他们并不真正在意资本的玩法。
对于投资人也是如此,因为只有冠名才能让投资人把资本游戏玩到爽。冠名不仅具有广告意义,更具有强大的资本含义:资本高于与俱乐部有关的一切,包括球队、球迷生态。
烧钱玩足球的事情在欧洲当然也有,曼城、巴黎都是。但和中东人在欧洲烧钱不一样的是,中国职业足球的资本狂欢疯狂到了无视俱乐部资产问题,这才是无比可怕的。
举例说,欧洲俱乐部引进一个球员,很在意这个球员之后能不能卖走,所以会出现合同期限、违约金条款等诸多细节。关注欧洲俱乐部的球迷都知道,俱乐部管理层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和有使用价值的球员谈判续约,防止他们合同到期自由走掉。简而言之,这就是对俱乐部资产的保护。
然而,中超外援合同到期自由身走人的占比非常大,甚至有球员在合同结束前提前半年或一年走人,找俱乐部索要剩余薪水作为“分手费”。当然,外援续约的情况在中超是存在的,但数量不太多。
巴西外援胡尔克与上港合同到期后自由离队。
有记者说,江苏队的欠债高达5亿人民币。这笔钱当然不是一夜之间或者短短数月间欠下的。在欧洲,且不说俱乐部债务增加以后一定会老早就主动卖球员减缓压力,而且像法甲等俱乐部还会有监管委员会确认俱乐部的债务和收入没有超过危险比例,如果超过又不及时改善,俱乐部就有可能被相关部门派人强制代管。
中超资本无视资产的问题也在这里,明知债务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却坚持不关水龙头。这是一种烧钱赚吆喝的典型心态,如果不是面临紧急危机,资本要始终给人留下“我们有的是钱”的印象。
欧洲足球俱乐部非常在意的一个概念是“资产增值”和“资产贬值”。一个年轻球员提出了名堂,高价卖走,这是资产增值,一个重金引进的球星表现不佳,不得不打折卖掉,这是资产贬值。但最重要的资产贬值是球员在合同期结束后自由身走人。
一名球员花费数千万引进,最后却0身价走人,在整个世界足坛都找不出比中超创造出更多“资产贬值”的联赛。有时候中超俱乐部更换外援,并不是因为原来的外援不愿意续约,而是资本狂欢游戏确立了这样的规则,把更换外援视作一种制造年度噱头的消费行为。同时,由于一些球员身价与匿名基金相关,巨额转会费以外汇形式流出中国以后的去向并不清晰,从欧洲俱乐部买人,转会费流到开曼群岛、巴拿马并不是什么奇谈怪事,哪里有腥味,苍蝇都能找到。
有一部分球迷认为,限薪令将导致中超外援乃至整体水平下降,而中性队名又会让投资人失去热情。
但事实已经证明,资本狂欢不仅对中国足球发展帮助不大。而且最受损的是球迷,球迷在资本面前过分渺小,纯粹沦为围观资本狂欢的看客,很多有一二十年历史的俱乐部球迷生态圈相当脆弱和不易,甚至时不时会受到资本的直接威胁和攻击。
因此,中国足球的俱乐部建设必须更换思路。限制资本的狂欢空间,扶持俱乐部通过营建自己培养人才的青训体系(实现资产增值)、营造球迷生态圈(用户基础),让俱乐部在经营上更重视资产积累和升值,在对外关系上更强化足球俱乐部的社会属性,而不是单纯的企业广告和水军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