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陈普庄
目前正在恒大足校举行的足校联盟杯U12组比赛中，来自湖南的石门县第五完全小学足球队，再一次让整个足球青训界侧目。在与新疆、广东、浙江、山东等地足球学校、职业梯队的比拼中，石门五小小组赛取得全胜，挺进全国四强。
自从2020年以来，石门五小足球队已经多次战胜全国同年龄段青训队伍、职业梯队。校园足球，已成为石门这座仅有67万人的小县城一道闪亮的标签。
凭的是什么？
过去一个月，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两次走进石门县，探访石门校园足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前传：说干就干的情怀
1996年，湖南省第八届运动会在常德市举行。石门县第二中学，一个身材精瘦的男生，幸运地成为了常德市代表团足球队的一员。
他叫万谦，没经历过专业的训练，但无论同窗好友还是街坊四邻都知道，这小子，会踢球。
省运会是万谦踢过的最高规格的比赛。据他回忆，当年常德队在8支球队中名列第7，作为东道主，算是“重在参与”。
“他有一脚射空门的机会打丢了！”时至如今，这仍是损友们给万谦定义的“高光时刻”。
此后的岁月，曾经被当作梦想的足球，终究被学业、就业的现实所取代。
直到2015年，在县城干个体户的万谦，接到了一个邀请。“县里要发展校园足球，缺教练，你来不来？”发起邀请的，是时任石门县实验学校副校长陈翔，万谦少年时代的足球队友。
彼时，正值《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审议通过，明确提出中期目标是青少年足球人口大幅增加。或许有巧合的成分，竞技体育不占先的石门县，选择了足球作为体育进校园的突破口。
队友的球传来，万谦没有像巴洛特利一样“思考人生”。一身运动服，一双球鞋，实验学校的煤渣跑道、水泥地上召集了一群像他一样闲不住的孩子。石门县的校园足球，说干就干。
后来，万谦又邀上了一位野球场上的球友，一起带训。从两个人，到两个团队分别负责男足和女足。以发展校园足球为首要任务的石门县足球协会随之成立，同样由两人共同牵头运行。
这位球友，就是如今在全国青训圈小有名气的足球教练谢波。
2017年，石门县新世纪实验学校更名为“石门县第五完全小学”。
关于石门校园足球的报道很多，这段颇具宝莱坞荒诞色彩的前传，却鲜为人知。
回顾起这段过往，从当地基层教练员。到教育体育部门，再到县委县政府，人们有一个共识：石门校园足球的起源或许是个偶然，但几位发起人的足球情怀，难能可贵。
多年以后，一名外地教练带着一支校园足球队从常德市打完比赛，慕名前往石门五小约球。谢波二话没说，安排车辆接送，临行自掏腰包摆了两桌饭，招待对方。两人双手紧握，痛哭流涕。
“我想起了早年开着私家车，带着球队四处约球无人问津的日子。我不希望这样的窘境在同行身上重演。如果要说情怀，或许这就是吧。”谢波说道。
探索：细节决定成败
情怀可以把你带上那个未知的起点，让你肾上腺激素飙升，心跳加速，激发你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但真正带领你攀登一个又一个高峰的，唯有科学——科学的训练，科学的管理，科学的规划。
细节决定成败。
“球速！”
“两脚以内出球！”
“左右脚！”
“大声呼应！”
谢波练过短跑，当过兵，体育生的好胜心和军人的刚猛，在他咆哮式的带训方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把科学的思考和探索，留给了自己的下班时间。这些言简意赅的训练指令，是他多年研习的浓缩。有报道说，谢波把欧洲足球的教案引入了石门校园足球。
“一开始哪有什么教案。”谢波说，那都是成天在网上找资料，整夜在手机上看视频摸索出来的。从拉玛西亚到本菲卡，从塞尔维亚到日本韩国，“欧洲足球的整体性，日韩基于亚洲人身体特质的训练理念，都同样值得借鉴”。
谢波在手机App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将一些青训视频和教程下载来学习，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教学方法。“不断地学习、优化、自我肯定与否定，到现在也没停止过。”
这些工作都在一天的训练结束后进行。由于缺乏睡眠和运动，“这几年长了七八十斤的肉”，你很难想象，他曾经只有130多斤，健步如飞。
经过过去几年的发展，“科学”几乎渗透到石门校园足球的每一个细节。
为了照顾全校近1800名孩子、6个年龄段梯队的场地需求，在石门五小，上午大课间，全校的孩子都在操场上踢球。下午放学后是一二三年级的训练时间，晚饭后则是四五六年级……
在石门四小，女足的训练被安排到了早上七点开始。万谦率领的教练团队首先考虑的是，与夜间训练相比，这个时间段更有利于保障女孩们上下学途中的安全。
今年湖南省体育工作会议上，石门县校园足球的经验分享，再次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4月中旬，湖南省体育局、省教育厅主办的体育湘军“四进”活动，专门设置石门站，走进了石门五小。
在石门，当地对校园足球的高度重视、科学谋划，显而易见。过去几年中，当地县委县政府陆续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校园足球发展的通知》《关于建立校园足球长效发展机制的通知》等文件。县教育局负责校园足球的布局和落地，县文旅光体局为县足协的良性运转提供支持，积极协调体彩公益金等各项资金为校园足球提供补给，县财政每年为足球特色学校各安排专项资金10万元，安排资金50万元设立足球发展基金，用于足球场地维护等支出……目前，全县已建成标准足球场22个，县内完全小学以上学校全部拥有满足足球教学训练的场地。
思考：校园足球未来在哪？
2000年，石门五小战胜青训劲旅“辽小虎”，获得中国足球小将U9冠军挑战赛全国季军，开始在国内扬名。至今，石门县各级中小学校园足球队获得国家、省、市比赛冠亚季军共二十余次。
然而竞技层面的成绩和荣誉，绝非校园足球的终极目标。往大了说，是要通过足球促进学生的全方位发展，往小了说，培养人才远比获得冠军更重要。
在全国比赛中，小球员王奕博凭借出色的球技吸引了许多职业球探的目光，但谢波更津津乐道的是，这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被评为2022年新时代湖南好少年。在本月初石门五小闯进“2034杯”全国总决赛后，谢波专门发了一条朋友圈，为小球员王奕博、李沁昊接受完采访对镜头鞠躬的行为大加赞赏。
对于竞技层面的成绩，万谦、谢波等一众石门足球人，反而保持着应有的冷静。
“如果说，像我这样的草根教练都能带出一支优秀的青训队伍，那只能说明咱们国内的青训基础还很薄弱，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我们自己也是一样。”谢波告诉记者。
万谦也意识到，“通过这么多年经验摸索，带出一支优秀的校园足球队伍，并不难。更困难也更重要的是，建立一套完善的校园足球体系。”
截至目前，起步较早的石门五小，已经建立起从小学一年级至六年级的梯队。谢波刚刚完成把一支队伍从一年级带到六年级的使命，又开始部署幼儿园与小学队伍的无缝衔接。已经升入初中的几名老队员，情况也尽在谢波团队的掌握之中。“跟五六年前相比，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接触足球更早，也更放得开，未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人才!”
一个完整的女足梯队计划也在万谦和团队的努力下逐步变为现实。目前，石门四小一边在全校普及足球课程，一边将各年级女足队伍打造成精品。与此同时，在“小升初”与石门四小对位的石门三中，今年已有3名队员入选湖南省女足全运会队伍精英集训营。
校园足球不缺好苗子，缺的是愿意扎根基层的教练员。近年来，石门县采取“学校+俱乐部”“外引+内培”的模式，不管壮大教练员队伍。从业余走向专业的草根教练、慕名而来的足球专业大学毕业生、退役运动员、经培训持证上岗的体育教师，构成了足球场边一道鲜明的“石门特色”。
“未来的七到八年，是令我更加期待的一个周期。首先我们会在全县的多所中小学建成全年龄段的梯队，教练员的队伍会进一步发展壮大，校园赛事会渐成气候。但你知道更令我期待的是什么吗？”谢波有点兴奋，“再过七八年。最早在石门接受足球训练的孩子，就要大学毕业了，我相信会有人回来投身校园足球，石门足球将真正实现自身的造血功能和良性运转！”
但在石门县众多校园足球教练看来，关于未来的许多问题，还需要更多的人一起来寻找答案。“孩子们进入青春期，身体上与专业队的差距就会进一步凸显，他们需要更高水平的训练和比赛。从初中进入高中，再到大学，他们就要面临升学、就业的压力，是否还能这么纯粹地投身足球？这是需要全社会共同解决的问题”。
对于基层足球教练来说，唯有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每天早上，万谦依然会开着车子，拎着早餐，站在校园里的跑道上，督训女足。
每天夜里，谢波还是会拖着疲惫的身躯，沏上一壶茶，一遍又一遍地刷着世界各地的青训视频。
